【羡忘】今日安否(中)
剧版背景,人参娃娃视角。
今天仙门百家做人了吗?没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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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
魏婴带着蓝湛回了乱葬岗。
他把自己关在了一处隐秘的山穴里,不吃不喝,几日没有出来。我偷偷溜进去,看到里面贴满了各种符篆,角落里堆了一摞又一摞竹简书本,地上还画了一个巨大的阵法。蓝忘机静静躺在阵法中央的石床上,好像只是睡着了;魏无羡跪坐在旁边,正望着他发呆。
我心里泛苦,极轻地抽泣了一声。一张符纸突然直冲我飞来,钉在我耳旁的石壁上。魏无羡猛地回头,眼神中是我从没见过的狠厉,一见是我,又放松下来,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和痛苦。我挪到他身边,声如蚊讷:“你还好吗?……”
魏无羡冲我勉力笑了一下。我看着他,心里难受:
“笑不出就不要笑了,你笑得好难看。”
于是他就不笑了。
几日未见,魏无羡胡子拉碴,眼底青黑,找不出半分从前的影子。他将脸埋在掌间,深深地呼了口气,许久没有动作。过了一会儿,他放下手,对我说出了回来以后的第一句话:
“你能……帮我一个忙吗?”
声音哑得像废置已久的破风箱。
我巴不得自己能帮上什么:“可以,当然可以!要我怎么做?”
“我想为蓝湛重新聚魂,但是少了一缕魂魄,还有一缕有缺损。”
魏无羡拿出一个布囊,布囊周围泛着一层极淡的蓝光。
“我查了很多典籍,最有效的办法是找一株道行深的灵药,把缺损的魂魄注入其中蕴养。”
他犹豫了一会儿,小心翼翼地说:“但这会费你许多修为,还可能有其他不知道的伤害……你若不愿,我再想办法。没关系的。”
“愿意愿意!”我拍拍胸脯向他保证,“我可是长了上千年的人参,交给我绝对没问题。少的那一缕,我也会拼尽全力帮你找回来的!”
“谢谢……”
他像是累极了,俯下身抱住沉睡的人,将脸埋在那人肩头,轻声说:
“再等等我。”
“我一定,带你回家。”
养魂确实不是件容易事。原本我仗着自己能活很久,土地公公又推崇散养教育,每天修炼半日就算完成了任务。现在我要从早到晚打起十二分精神修习,才能勉强抵消修为的消耗。魏无羡顾不上我,阿苑也不敢来打扰,日子就这样苦行僧似的一天天努力熬过。
唯一有些盼头的就是睡觉了,不是因为累,而是因为可以做梦。
或许是受到魂魄的影响,我开始断断续续梦到蓝忘机的记忆。起初是他的父母,叔父,哥哥;后来是好多魏婴,触犯家规屡教不改的魏婴,喝酒舞剑恣意潇洒的魏婴,掷果投花撩完就跑的魏婴。不得不说,以前的魏无羡真的好欠揍啊,还偏偏就爱招惹蓝忘机这种正经的小古板,两人都使出十八般武艺斗智斗勇,有好几次我都是从梦里哈哈笑醒的。
梦里真的很快乐,只是醒来以后会更加难过罢了。
再往后,连梦里都笑不出来了。我看着蓝湛亲历生离死别,陷入迷茫挣扎。我又看着他为了找一个方法偷入禁室、不眠不休,想救温氏众人却晚到一步,又拖着刚受了戒尺的身体赶往乱葬岗。
这一切都让人感到窒息。
为什么呢。蓝湛和魏婴,明明都那么努力,想帮自己、帮大家都好好活下去,为什么到最后,一个选择赴死,一个陷入绝望。
我看着那个背影远去,却连动都动不了:“蓝哥哥,别,别过去——
“不是这样的,不是这样的啊……
“不要,不要,蓝湛!——”
“小萝卜!醒醒!”
我猛地睁开眼睛,感觉自己刚从深海里被捞出来,心脏跳得快要裂开,只想大口大口喘气。魏无羡被我吓到了:“你怎么了,做噩梦了?”
“我看到了……”
我紧紧抱住魏无羡的胳膊,对着那双震惊的眼睛嚎啕大哭:“从、从那天他离开,到最后,我全都看到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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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呵,废物。”
“既然他不中用了……那就你吧。”
一股怨念忽然侵入身体。蓝忘机下意识地去调动灵力,丹田处却是一阵钻心的疼痛。
金丹已无,失血过多,灵脉尽断。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正被烈火炙烤时的挣扎,每一根血管里都好似埋了无数细密的针,随着残存血液的勉强流动划过五脏六腑四肢百骸,连最轻微的呼吸都能扯出惊涛骇浪般的疼痛。
不行,不能被控制,不——
可是痛到最后,连感觉都麻木了。怨气如吐信毒蛇,顺着残破的脉络爬满全身,绞住肺腑,扼住咽喉。眼前突然发黑,强大的怨魂抓住机会,彻底占据了身体的控制权。
“蓝忘机”踉跄了一下,提剑起身而去,眼中是深切的恨意和即将大仇得报的兴奋。
十年了,他终于抓住了逃离乱葬岗的机会。
换掉血衣,清理了山下拦路的金家杂碎,“蓝忘机”直奔平阳姚府而去。姚宗主听闻含光君来访,连忙出来迎接,脸上是惯常所带的圆滑的笑容:
“哎呀,不知蓝二公子到访,有失远迎!姚某正为伐魏之战做准备,不知含光君此次前来,是为什——唔呃!”
噗的一声,是利器穿透血肉的声音。姚宗主瞪圆了眼睛,难以置信地看着没入自己身体的长剑。姚氏的门人家仆顿时乱成一团。“蓝忘机”长袖一挥,黑雾将府邸团团围住,人们拍着紧闭的大门惊慌失措,痛哭求饶。
“伐魏之战?”执剑者冷笑道,“姚宗主,最近编排夷陵老祖编排地很爽啊。挑拨离间,搬弄是非,您这嘴皮子可是越磨越溜了,这次又是为哪股势力做喉舌?”
“蓝忘机,你、你竟……”
“蓝忘机?呵,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,我究竟是谁?!”
姚宗主抖的跟筛糠一样。怨魂一把掐住他的脖子,讥笑道:“怎么,亏心事做得太多,想不起是哪一件了?那我帮帮你,十年前,腊月廿一,想起来了吗?”
“你、你是甄家那个……隐公子……”
“想起来了?怎么样,一剑穿心痛不痛?”甄隐脸上的讥讽转为怨毒,“当年,他们就是这样惨死剑下的。你的痛楚,比不上他们的万分之一!”
姚宗主被掐的两眼外凸,抖得更加厉害:“人不、不是我杀的……”
“是,我们姚宗主从没过动手,不过是最喜欢义愤填膺仗义执言。”
甄隐眼底血红,将剑又刺入一分:“可是姚宗主,你以为自己造下的口业不用还吗?因为你的挑拨中伤,所有大大小小的罪名都按在了甄氏头上!为什么我的爱人要被活活冤死,为什么我要受尽凌辱被逼自尽,为什么我甄家满门要被赶尽杀绝,为什么有罪者躲在幕后,逼无罪者自证清白?!”
“我当时真的不知情——”
“别装无辜,知不知情你心里最清楚!若不是心虚,你为何连夜去找金光善,为何专门设阵将我满门怨魂困在乱葬岗?!况且,不知情就能随便泼人脏水吗?十年过去了,真相大白了,你可曾去过甄家的坟冢说过一句抱歉?!”
穿透身体的长剑随着声声泣血一点一点旋转,最后被狠狠地拔出来。甄隐一脚踩上姚宗主的伤口,冷眼睥睨着挣扎抽搐的躯体。
“姚宗主,人言可畏,别自欺欺人觉得自己两手清白。
“对你们,那些是茶余饭后的谈资,最易被满足的‘道义’。而对我们,便是众口铄金、积毁销骨。”
他抬起头,望着天边如血残霞,眼底透出浓重的悲凉。
“一报还一报。别怕孤单,我会用甄家经历过的那些痛苦,送你们姚氏一个团圆。”
脚下的身体慢慢安静,再无生息。甄隐斜睨一眼姚氏众人,举起长剑,开始了新一轮屠杀。惨叫声,哀嚎声,求饶声,不绝于耳,心底的悲愤与绝望却未减半分。
毕竟,杀得再多,那些人也回不来了。
甄隐看着缩在角落里的最后一个活口,步步逼近,如地狱修罗。他举起避尘,猛地刺下去,却被另一把剑挡了回来。
“忘机!!”
又来一个挡路的。甄隐冷漠地望着突然出现的白衣人,挥舞避尘刺了上去。然而避尘遇上朔月再不肯攻击,脱手钉入了旁边的树干。
“醒醒,我是兄长!”
蓝曦臣顾不上眼前令人惊骇的惨状,只想让胞弟清醒过来。他有心剿灭怨魂却怕伤到蓝忘机,只得命朔月压制住对方的攻势,又拿出裂冰开始吹奏。沉稳的乐音如清风拂月,蓝忘机的神魂得萧声相助,开始试图夺回自主权。甄隐不甘放弃,趁蓝曦臣心神不稳,操纵怨气偷袭穿透了他的身体。
“忘机,醒过来!”
蓝曦臣强忍下喉间血腥,一遍又一遍地吹奏。怨魂头痛欲裂,身体也不再受控。蓝忘机的身体一直被怨力强催使用仙剑,本来也撑不了多久了,思及此处,甄隐干脆不再恋战,转身扭断最后一个姚家人的脖子便离开了。
蓝曦臣急冲上前接住倒下的身体,慌忙输入灵力疗伤。可灵力输进去如泥牛入海,没有半分回应。他搭上蓝忘机的脉,大惊失色:“怎么会这样……”
“唔……兄长……”
蓝忘机在温暖的怀抱中慢慢转醒,睁开眼睛,入目却是尸横遍地的惨状。他错愕地望着一张张难以瞑目的脸,又看着剑身暗红、仍在滴血的避尘,如坠冰窖。
“别看。”
蓝曦臣脸色苍白,将人护在怀里,像小时候一样搂紧了弟弟颤抖的肩背,一下一下轻拍安抚。他哽咽再三,温柔地说:“别怕,不是你的错,相信兄长,不会有事的。”
蓝忘机说不出话,闭上眼睛也能看到一只只血红的手,要把他拖进无尽深渊。他万万没想到,阻止了魏婴堕魔,自己却阴差阳错踏上邪道,铸成难以挽回的大错。
再次睁眼时,已在静室。
蓝忘机惊醒过来,猛地呛咳了几声,肺里像是有个铁钩子,随着动作牵扯凿进血肉,犁过一根根气管。他疼得厉害,死死抓着衾被,几乎要把布料撕裂。熬了一会儿,胸口的刺痛平息下去,指尖却又开始密密麻麻地疼。手上被琴弦割裂的口子已被细细裹好,然而经过刚刚的动作,伤口又裂开了,纱布再次浸了红。
蓝忘机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,手上的红色越来越多。眼前又浮现出许多张脸,或恐惧,或不甘,或绝望,最后都化作血,溅到自己的手上。他恍然记起其中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,长着一双黑亮的眼睛,与魏无羡有七分相似。那双眼中满是不解、惊恐、愤怒、怨恨,最终在他面前寂灭下去。
是我杀了他们。
他闭上眼睛,心口闷痛。
“忘机?你醒了?”
蓝曦臣一进门便发现不对,匆忙来到床边。他拿过蓝忘机的手,看着血色皱起了眉头。旁边跟随的小弟子也慌忙探身来看,忍不住带了哭腔:“怎么又流血了,好不容易才止住的,怎么……”
“你先去取药,快去!”
蓝曦臣重新换好纱布,又去探蓝忘机的脉,眉间越蹙越紧。他刚要张口,却被蓝忘机抢了先:“兄长,我想托你一件事。”
声音低哑虚弱,全不似往日,听得蓝曦臣一阵心疼。他大致猜出七八分,私心不愿再听,可对上蓝忘机恳求的眼神,终是不忍。
“魏婴和温家遗孤,在乱葬岗……”
只是多说了两句话,蓝忘机便觉出吃力来,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。他缓了一会儿,接着说:“兄长能否替忘机,护他们此生平安……”
蓝曦臣听着宛如遗言的交代,喉间窒闷。他心里又痛又恨,最终却只能哽咽着应下:“好。你先好好养伤,等——”
“宗主!”方才离开的小弟子端着药慌张地冲进来,“不好了,外面、外面——”
“慌什么!”
蓝曦臣大概猜到了外面的情景。他替弟弟掖好被角,安抚道:“别担心,我去看看。医师马上就到,你先把药喝了,其他什么都不要想。”
“嗯。”
小弟子扶着蓝忘机慢慢坐起,端住药碗小心地喂进去。药汁熏得人直犯恶心,蓝忘机勉强喝了两口,突然伏到床边,将刚刚喝进去的全都吐了出来。起初吐的还是药汁,后来掺了几丝红,再后来,将没灌进多少的药吐尽后,便全都是暗红浓稠的血。
小弟子吓得连碗都摔了,通红着双眼跑去找医师。待两人赶来,静室里却空无一人。
蓝曦臣看着眼前浩浩荡荡的人群,沉声道:“各位突然齐聚于此,有什么事吗?”
金光善慢悠悠地踱步上前,神色沉痛:
“不知蓝宗主可否听说平阳姚氏的灭门惨案?本来,各世家正集结各方力量,为剿灭夷陵老祖做战前准备。可偏偏在这个时候,姚氏满门被屠,死状惨烈,与此同时,我金氏前往乱葬岗的先锋弟子也遭毒手!”
蓝曦臣维持着表面礼数:“所以,金宗主想说什么?”
“金宗主宅心仁厚,不忍说破,不如我来说吧!”欧阳宗主满面愤怒,“遇害的金氏弟子与姚氏众人,身上皆是避尘留下的伤口!泽芜君,您是不是得给我们一个交代?!”
未待蓝曦臣回答,苏涉便抱着琴站了出来:“蓝宗主别说蓝二公子不在,我可是亲眼看到你把他带回云深不知处的。”
蓝曦臣的脸上隐约现了怒意:“在场诸位皆与姑苏蓝氏有所往来,忘机的为人,难道各位不清楚吗?”
金光瑶思忖片刻,连忙发声:“二哥说的是,这其中定有误会。各家子弟听学之时都十分敬佩含光君,他不会做这种事。”
“是啊,含光君天资过人,孤高冷傲,听学时谁都不放在眼里,偏偏魏无羡得了蓝二公子青眼。”苏涉冷笑一声,“若在以前,我自然相信含光君。可现在,他既能与夷陵老祖成为莫逆,依苏某拙见,含光君的为人怕是应该重新考量了吧?”
金光善痛心疾首地说:
“蓝宗主,蓝金两家本是交好,我一直敬重姑苏蓝氏,可这次的事情实在过于恶劣!蓝二公子与魏无羡私交甚密,众所周知!当初他在穷奇道便放走了魏无羡,在其叛逃后又公然出入乱葬岗。如今我金氏弟子死伤十余人,再加上姚氏上下五十多条人命,伤口皆与蓝二公子的佩剑吻合,我虽不敢相信,但人证物证俱在,铁证如山!”
“此事另有隐情!”蓝曦臣提高了声音,暗中握紧剑鞘,“他们虽为避尘所伤,然此举并非出自忘机本意!他是被怨魂夺舍才——”
“夺舍?谁能夺舍含光君?怎么就那么巧,偏在要攻打夷陵老祖的时候夺舍含光君?此等借口未免过于可笑!姑苏蓝氏三千家规,难道是教人敢做不敢当吗?”
“苏宗主!忘机乃我亲生胞弟,可就连我也受伤!若他非被夺舍,岂会伤我?!”
蓝曦臣彻底动了怒。众人从未见过温润和煦的泽芜君露出这幅模样,又觉此话有些道理,一时皆沉默。
金光善向身边使了个眼色,欧阳宗主会意,转了转眼珠:“我们当然知道蓝氏双璧手足情深,可反过来想,谁知这是不是蓝宗主为保令弟使的苦肉计呢?”
“你!——”
蓝曦臣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歪理,未及分辩,人群中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声:
“好一个雅正为训的姑苏蓝氏,竟与夷陵老祖沆瀣一气!”
“屠人满门,与温狗何异!”
“大家皆知姚宗主义士,不过是揭发夷陵老祖恶行,竟被蓝忘机这样报复!”
“夷陵老祖恶贯满盈,凡是心中道义尚存者,谁人提起不是捶胸唾骂?蓝忘机今日能灭姚氏,可还有陈氏、朱氏、欧阳氏!纵使能封一人口,也封不住世人之口!”
闸门已开,洪流倾泻,便再难收住。一时间,仿佛所有耸人听闻捕风捉影都已得到证实,成了板上钉钉的真相。
“蓝忘机乃蓝氏嫡系,蓝宗主如此护短,难不成姑苏早已是夷陵老祖背后势力?!”
“大家都听见过吧,蓝氏曾屡次为魏无羡、为温氏余孽张目!此次满月宴,也是蓝忘机坚持要请魏无羡前来,否则金公子怎会为其所害?”
“我早就说过,姑苏蓝氏表面出世,背地早有野心!第一块解封的阴铁,不正是出自云深寒潭洞吗?”
“有理,阴铁互相感应,若非蓝氏先破禁忌,温若寒怎会得知阴铁,又怎会有之后的温氏之乱?!”
“如今夷陵老祖的那块阴虎符,怕是也有蓝氏的助力!”
“望蓝宗主给我们一个说法,给姚氏一个说法,给天下苍生一个说法!”
金光善听着众人震惊的议论与愤怒的呼号,暗中一笑,抬手示意众人安静:“泽芜君,蓝氏一向家风清正,我们也无意兴连坐那套。只要交出蓝二公子,我们便仍然敬重姑苏蓝氏,尊蓝氏一声百家之师。”
蓝曦臣怒极反笑:
“我蓝氏也担不起什么‘百家之师’,毕竟传道受业百年,连‘人言可畏、谨言慎行’这等最浅显的道理也没能教会诸位仙家!蓝氏自立身仙门以来,清白坦荡,无愧于心,从未行过半分有负天下苍生之事。我自清白于世,何须尔等承认!”
此话掷地,众人皆暗自握紧手中武器,朔月亦铮鸣震动,气氛剑拔弩张。突然,不知谁高喊了一声:“是蓝忘机!”
蓝曦臣猛地回头,震惊地看着那个虚弱的身影。他应该在静室才是,怎会突然——
“铮!——”
一柄剑突然出鞘,直冲蓝忘机面门而去。蓝曦臣立时反应过来,出剑正对上去。兵刃相接,朔月拼上了十分力道,那柄剑哀鸣一声,当场断成一地碎片。众人大惊,纷纷后退一步。蓝曦臣扫了一眼碎片,将目光狠狠钉在了苏涉身上:“谁再敢动手,休怪我不念旧情!”
金光瑶一见此景,怕把蓝曦臣逼得过紧而适得其反,忙出来打圆场:“诸位都先冷静一下!所谓夺舍,时机过于巧合,确实难以服众。不如这样,只要二公子承认被魏无羡蛊惑控制,助我们剿灭夷陵老祖,就算将功折罪,此事翻篇。”
金光善没有想到会在小辈身上碰到大钉子,面色不善:“希望蓝宗主能小心权衡,否则,这几十条血债,必须要有人血偿!在剿灭邪道叛宗前,必要先将自家阵营清扫干净!”
蓝曦臣还想再说什么,蓝忘机却越过他,走出了云深不知处的山门。他心底一凉:“忘机?”
清冷的双眸平静无波:
“一人所为,一人担责。”
在一众或惊诧或不屑的目光里,蓝忘机缓缓解下抹额,于掌心中留恋般地摩挲片刻,随即松开了手。清风吹过,抹额随风而起,离云深不知处越来越远,最后在众目睽睽中飘落于青灰的石阶下。
“忘机不孝,刺伤宗主,累及无辜,自请逐出山门。”
“忘机!!”
“此事因我一人而起。望兄——,望蓝宗主,思虑周全。”
蓝忘机回过头,望着那双愤怒无力的眼睛。血色尽失的唇几经颤动,还是极轻地唤了一声:
“兄长。”
两人其实都明白的。
金光善早有算盘。先是挑拨魏无羡与江澄,一来为夺阴虎符,二来削弱江氏实力,又借结亲想将其抓牢在手;同时紧盯蓝氏与聂氏,随时准备抓住痛脚打压。与秃鹫夺食相比,仙门倾轧不过是打了更好听的名号。自温氏祸乱以来,姑苏蓝氏死伤惨重、元气大损,至今仍未恢复,经不起再一次的火烧云深了。
逐利者无所顾忌,言语性命,尽作筹码;寻道者常感凄凄,天地亲友,皆是软肋。
“蓝二公子,你可认罪?”
“此事确有无辜性命受到牵连,忘机自应承担后果。但是,”
蓝忘机望向众人,眉目生寒:
“魏婴与蓝氏,未有错处,一概不认。”
一石激起千层浪,人群再次喧嚣起来:“听听,这说的什么话?!”
“事到如今竟还执迷不悟!”
“蓝忘机,你心中可还有是非黑白?”
冷汗浸透衣衫,蓝忘机的眼前开始模糊,身体也变得沉重。他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,以疼痛强行压下眩晕,一步一步走下石阶:
“是非黑白……
“连坐滥杀温氏无辜老弱,中伤诬告致甄氏满门冤死,是正是邪?
“空口无据,积非成是,妄断魏婴挟怨报复、私下恶诅,是黑是白?
“只言片语断是非,管中窥豹定黑白,这样的是非黑白,未免过于廉价。”
一时间,玄门百家面面相觑,噤若寒蝉。
“正邪不在道法,而在本心。鬼道可有琴心剑魄……”
蓝忘机停下脚步,直视金光善愠怒的双眼:
“‘正道’之下,亦可包藏狼子野心。”
“蓝忘机!你好大的胆子!”
身后开始出现怀疑的窃窃私语,金光善急火攻心,彻底恼羞成怒:“事到如今你不思悔改,还在这儿巧言令色故弄玄虚!其他不谈,姚氏惨案铁证如山,你无法抵赖!”
“我从未想过抵赖,但我亏欠的是真正无辜之人,我要偿还的,也从来都不是你们的‘道义’。”
数十张金氏雕弓对准了云深不知处。蓝忘机亦取剑出鞘,神色平静:
“忘机已叛离蓝氏。金宗主乃正道楷模,今有玄门百家为证,万望信守诺言。”
未等众人反应过来,长剑突然划上颈间,鲜血喷涌而出。
所有人都愣住了,蓝忘机却有了几分解脱之感。重伤之下,经脉尽断,又遭怨气长时间侵袭,这身残躯早已经油尽灯枯。以日暮西山之命换家族平安,又享过生平难得的快意直言,不亏了。
只是,终究有负于叔父兄长,还有……魏婴。
“蓝湛!——”
好像被谁接住了。那个怀抱微微颤抖,却温暖得令人心安。
“蓝湛,蓝湛!别睡,你看看我,别睡!蓝湛!”
是想念了很久的声音。
“我在,坚持住,不会有事的。”
忽然就想起了簪花小像,飞来的枇杷,还没赔的那瓶天子笑。
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会这样……”
想再抱抱你,想再吻你。
“蓝曦臣,你救救他,救救他……”
想告诉你,我心悦你,爱你,想把你藏起来,再不离开你。
可是已经没有力气说出口了。
这样也好。万一,你不愿呢。
“蓝湛,你听我说,我——”
一切归于寂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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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5
或许我不该把那件事告诉魏哥哥。
那时候,我整个人哭到连话都说不清,半天没讲明白。魏无羡听得心急,最后直接丢下我,对蓝忘机用了共情。
我能窥见的,或许不及共情所见万分之一。魏无羡眉间紧锁,泪流满面,还突然吐出了一大口鲜血,差点深陷其中再也醒不过来,好在蓝曦臣及时赶到,将他强行拉出了共情。他睁开眼睛,踉跄地扑向沉睡的人,将冰冷的身体死死箍在怀里,不停地重复“对不起”、“我爱你”,直到彻底脱力昏死过去。
醒来之后,便再也见不到那个潇洒鲜活的少年。
他与蓝曦臣谈了很久。蓝大哥也是个很好的人,他带来了很多药材和书,加固了蓝哥哥留下的结界,还答应帮我们照顾阿苑。临走前,他拿出一条抹额。
“魏公子,这个,还是应当交给你。”
魏无羡红着眼眶,十分小心地接过来。抹额失去了往日的整洁飘逸,沾染了尘灰与斑斑血迹。那双手轻轻碰上一小片暗红,触电般战栗了一下,又轻颤着拂过每一分每一寸。
蓝曦臣面色憔悴,犹豫了一会儿,说:“复生终究是逆天而行,必将付出代价。其实你不必——”
“这是我欠他的。”
魏无羡将抹额细细拢好,护在掌心中,哑声回答。
“如果忘机还在,定不会认为这是亏欠,更不愿用亏欠困住你。”蓝曦臣像是想起了什么,淡淡地笑着,又道,“若你想离开,蓝氏也会尊重你的一切选择。”
魏无羡沉默地望着掌心,没有回应。
蓝曦臣轻声说:
“只是,身为兄长,我还是存有一点私心。蓝氏抹额非命定之人不可取,不论往后如何抉择,我只希望魏公子,不要忘了他。”
微风吹过,寂静无声,只有一只孤独伶仃的飞鸟经过,留下三两声凄鸣。
正当蓝曦臣打算离开时,魏无羡突然跪了下去。他音色嘶哑,却声声入髓:
“魏婴愿与蓝湛结为道侣,今生今世,永不分离,望蓝宗主成全。”
这一跪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蓝曦臣愣了一下,伸手想将他拉起:“你先起来——”
“望蓝宗主成全。”
他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,反而重重伏地叩首,固执地等一个答案。蓝曦臣亦红了眼眶,哽咽许久,问道:
“你可想好了?天地广阔,世间道路万千,若是因为觉得亏欠,大可不必——”
“我确实有愧,愧在太晚看清。”
魏无羡缓缓直起身,像是想起了世间最美好的东西,泪水落下,嘴角却有了笑意:
“我早该发现的。当我拿着枇杷,最先想到的是把它扔给蓝湛的时候,就已经把自己的心也一并掷了过去。我知此路迢迢,可我不想让他再等了。
“世间道路万千,无他相伴,皆是歧途。”
蓝大哥最终同意了。一个月后,他带来了两身的喜服。
那天是乱葬岗最喜庆的一天。我跟在魏无羡屁股后面翻箱倒柜,找出了之前剩下的红灯笼,把所有的蜡烛啊明火符啊都翻了出来,努力将整个山洞点缀得亮堂堂的。接着又开始打扫卫生,好不容易将乱扔一地的书本纸张小玩意儿通通归位,最后把我累得半死,大骂魏无羡压榨童工。魏无羡也不甘示弱,一个纸团丢到我脑门上:“你个胖萝卜,再不干点活就胖成个球了,连狗尾巴草都不稀罕你!”
“屁!小爷我哪里胖了?魏无羡你有没有良心?!”
“没有!我的良心都给蓝湛了,你想要也不给!”
“滚吧你,也就蓝哥哥菩萨心肠,不然谁愿意要你这一肚子坏水!”
好久没有这样通体舒畅了,不论是骂人还是被骂,都好生畅快。我们累瘫在地,骂着笑着,渐渐就没有了声音。寂静许久后,魏无羡很轻地问:
“你说,迟了这么久的真心,蓝湛还愿意要吗?”
他仰躺在地上,目光飘散,望着烛火晃动出的幻影。
“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夜晚。那天,月色特别美,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么美的月光。我就想啊,如此美景,若配佳酿,岂不快哉。可是我一不小心被蓝湛那个小古板抓住了。
“我们打了一架,结果碎了一坛天子笑。直到最后蓝湛也没赔我。”
他跟喝醉似的笑了两声,又好像被烛光晃疼了眼,抬起胳膊盖住自己的眼睛。
“倘若有一天,小古板良心发现,把酒赔给我,可到那时,月亮经过几轮阴晴圆缺,不再是当初的月亮,酒重入轮回再经封存酿造,也不再是当年的酒……”
人生若只如初见。
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,干脆咬咬牙,一脚揣上魏无羡的脑门儿:
“别念叨了,还不快去换衣服!都要成亲了,难道还要蓝哥哥等你吗?”
魏无羡挨了我一脚,也没怼回来,默默离开了。我想了想,又偷偷溜进蓝哥哥的房间。蓝大哥已经替他换好衣服,正在为他系上大红的抹额。我从来没见过蓝哥哥穿这样鲜艳的颜色,别有一般明丽的风采,看得我呆住了。
蓝曦臣系好抹额,将人揽在怀中,轻轻拍了拍:
“阿湛,我这个家主不同意,你就别想着离家出走了。
“叔父近日身体不大好,没能来看你。别担心,不是大病,兄长会照顾好他的。记得常回梦里,看看兄长和叔父。”
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。他擦了擦眼睛,对来人微笑道:“无羡,忘机就交给你了。”
魏哥哥换上喜服,梳高了头发,整个人利落了许多,只是脸色还有些憔悴。他缓缓跪下,向蓝大哥极为郑重地一拜。没有敲锣打鼓,没有宾客满堂,二人就在简陋的山洞里三拜成礼。
礼成后,蓝曦臣离开,魏无羡将人小心地抱回石床。他剪下两缕乌发,仔细相缠,珍重地放入荷包,又将抹额牢牢地系在两人的手腕上。
“蓝湛,我赖上你了,别想逃跑。”
魏无羡俯下身,额头相抵,细语呢喃。
“我喜欢你,心悦你,爱你。今生今世,生生世世,再不相离。可是我怕……怕这些话来晚了,你不愿要了。
“你能不能理理我,告诉我一个答案?”
没有回音。
魏无羡泪眼朦胧,刮了一下蓝忘机的鼻子,笑了:“小古板,再不说话,就默认答应了哦,以后反悔也没用了!”
他把人抱在怀里,抚摸着柔顺的青丝,像每一个平凡的新婚郎君一样笑着规划以后的生活:
“等你醒来,我带你去云梦划船,采莲蓬,打山鸡,带你尝尝莲藕排骨汤。或者你带我回姑苏也行,我保证不惹蓝老先生生气。至于酒嘛,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偶尔让我偷喝两口解解馋,行吗?
“大哥答应我了,下次来时帮我捎几份姑苏的菜谱。他说你从小吃饭也不挑,没什么特别喜欢的,那我就多学几样,争取把你再养胖些。
“……”
“蓝湛,我说了这么多,都累了,你也说两句呗?”
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来,擦也擦不尽,魏无羡将脸埋进怀中人的肩窝,闷闷地恳求:
“你理理我吧,说句话,看看我,好不好?”
蓝忘机仍是安静地睡着,被温暖的烛光描画出柔和的轮廓。
魏无羡起身,胡乱抹了抹脸,笑道:“差点忘了,还未饮合卺酒呢。”
他取过两个小盏倒上,想了想,又将两杯合为一杯,喃喃道:
“不敢让你喝酒,就以药代酒吧。可能有些苦……没事,我陪你苦到一处去。”
杯中液体被一饮而尽,魏无羡垂下眼眸,吻住毫无血色的唇瓣,将药汁度过去。他饱尝苦涩,又细细吻过眼眉,吻过苍白的面庞,吻过颈间狰狞的伤疤。艳红的衣衫相拥相缠,一室烛火,窗外月光,都被映衬得失了颜色。
我悄悄退了出来,不住地揉眼睛,被艳烈的红烧灼得不停流泪。那永远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喜服,火红的底色配上精致的云纹,像是天边最热烈的云霞,一望无垠,漫卷天地。
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,生者可以死,死者可以生。
往后的日子,便是寻找,尝试,努力,失败,再寻找,再尝试。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追着如海市蜃楼一般缥缈的希望,欣喜地看它越来越近、触手可及,又突然飘远。
这样的日子似乎没有尽头。魏无羡变得越来越沉默,也只有蓝哥哥能听他多说两句话。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,所有的生活只剩下研究复生之法,不眠不休,每天都跟不要命似的透支自己。
我很害怕,怕蓝忘机醒不过来,也怕魏无羡会突然倒下。
魏无羡又硬生生地熬了三天,最后撑不住,在一堆纸页中沉沉睡去,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扯过一件薄披风给他盖上。可他睡得不安稳,眉间紧锁,喃喃念着:
“不,不要……别去……蓝湛!”
一声惊呼,魏无羡从噩梦中醒来,慌忙向石床奔去,还被滑落的披风绊了一下。他将清瘦的脸埋在蓝忘机的掌心,许久才平复下发抖的身体。
虽然这不是第一次了,可我还是被他吓得够呛:“魏哥哥!你没事吧?”
魏无羡没有理我,缓了一会儿,慢慢起身走出了山洞。他将腕间的抹额取下来,打了盆清水开始仔细清洗。
我鼓起勇气,蹭蹭挨挨挪到旁边:“魏哥哥,今天天气不错哈。”
又没理我。意料之中。
“那个,也快没吃的了,出去买点?”
他瞟了我一眼,嗓音还带着刚刚从梦中惊醒的嘶哑:“你又不用吃饭,瞎操心什么。”
我被噎了一下,又道:“我就、就想尝一回,不行吗?”
他停下手中的动作,冷脸看着我: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“就、就,呃……”
我深吸一口气,梗着脖子大声说:“你这几天不要看书了,也不要再施法了!”
魏无羡的眼神突然像冰刃一般锐利。
太久没感受过夷陵老祖的威压,我的背后刷地冒了一串冷汗。我咽了咽唾沫,但没想过半分退让。魏无羡的状态太差了,脸上的颧骨都瘦的凸了出来,连我这样一星半点儿的医术都能看出他郁结于心、虚耗过甚。现在的魏无羡总让我想到忘机琴,那些上品弦丝不停弹拨、越绷越紧、最后染血崩断的场景,我永远都无法忘记。
我实在是怕了。
“你这些天消耗太大了,再这样下去——”
“够了!”
魏无羡打断了我,眼中是重重寒冰,说出来的话也寒意逼人:
“小萝卜,你帮了我,帮了蓝湛,我很感激你。可你也别把自己看得太重,我做什么,轮不到你来管。”
我快要被他气死了:“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呢?我知道你想让蓝哥哥早点回来,我也想啊!可是你看看现在,过去了这么久,你天天把自己累成这样,除了搞垮自己的身体,还有什么用吗?!”
话音刚落,我便发觉自己说错话了,瞬间从头冷到脚。
蓝湛是他的逆鳞,是扎进心头的冰锥,稍微一碰便要血肉模糊、锥心刺骨。说他为蓝湛做出的种种努力没有用,无异于把冰锥拔出来放在他眼前,让他亲眼看着上面的血淋淋。
“我、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
魏无羡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,整个人僵在原地,眼中原就黯淡的光更加灰败下去。我急得直掉眼泪:“对不起,我只是想让你好好的。蓝哥哥不在,你不能再出事了,我真的、真的很害怕……”
“你说的没错。”
魏无羡低下头,怔怔地看着湿漉漉的抹额,突然一拳砸在了旁边的石壁上,碎石飞溅,鲜血顺着消瘦的骨节慢慢流下。
“我确实没用……”
我吓了一跳,没等我叫出声,身后忽然响起女子的惊呼:
“羡羡!”
听到这声呼喊,魏无羡回过头,愣愣望着两个逐渐靠近的身影,难以相信:“江澄……师姐……?”
江澄站在一边,嗫嚅着想说些什么,最终还是沉默不语。江厌离跪下身,将血迹斑斑的手护在掌心,一双杏眼蓦地凝出水雾:“你这是做什么啊。”
直到伤口被淡紫的手绢小心包好,魏无羡还是没有回过神来:“师姐……真的是你吗……”
“是我,我求泽芜君带我来的。”江厌离伸出手,轻轻抚摸着魏无羡满是胡茬的脸,“阿羡,你怎么那么傻。你把金丹给了阿澄,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。”
金丹……
日子好像突然退回到那一天,一切噩梦的开始。魏无羡低下头,整个人蜷缩起来,不停地重复道:“师姐,金子轩的事,对不起,真的对不起……”
“不怨你,师姐从来就没有怪过你。”满是泪痕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,江厌离想摸摸他的头,手却被魏无羡牢牢抓住。
魏无羡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,干裂苍白的嘴唇突然露出笑容,像是在荒漠中跋涉许久的旅人遥望见泉水的幻影,脸上不知是兴奋还是疯癫:
“师姐,你相信我,我快要找到办法了。到时候蓝湛就能回来,金子轩也可以回来!你等等我,只要我再努力一点,马上就可以——”
“师姐相信你。”江厌离打断他,哽咽着说,“可是你太累了,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”
“羡羡,你记着,不论发生什么,你永远都是我的弟弟,师姐永远不会怪你。别怕,咱们回家吧,好吗?”
“家……”
简单的一个字,像一只锋利的羽箭,瞬间射落了茫然漂泊的归雁。魏无羡念着这个字眼,眼中空洞,如一片死水:
“莲花坞烧了……乱葬岗也毁了……他说过要带我回家,可到最后,他也不要我了。
“我没有家了……”
江厌离看着他了无生气的样子,泪水决堤,慌忙将人抱在怀里。怀中人紧绷了太久太久,忽然有了可以暂且依靠的肩膀,彻底崩溃:
“师姐,那些话,他没听到,听不到了……他把我丢下了,我一直在找,可是找不到……我连一条抹额都洗不干净……上面,全都、全都是他的血,我怎么洗都洗不干净……
“是我害了温宁,害了金子轩,害了蓝湛,是我把他们害成这个样子……”
江厌离闭上眼睛,泪如雨下:
“不是的,这不是你的错,你别这样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,可是阿羡,你得好好地活下去啊……”
TBC
①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,生者可以死,死者可以生:引自汤显祖《牡丹亭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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